合作院校已于八年前关闭，尚德机构涉嫌宣传“野鸡大学”| 教育315

实习记者陈琼烨

主营成人职业教育、学历类考试的美股上市公司尚德机构（NYSE:STG），疑似虚假宣传国外“野鸡大学”的在职MBA项目。

去年9月，经尚德机构工作人员推荐，杨柳报了一家名为美国莫里森大学的国际MBA课程。缴纳学费68800元和“国际认证审核费”2500元，共计71300元，目前仍在分期付款中。

今年1月11日开始，有同学陆续发现该校已于2014年关闭。1月28日，杨柳在某投诉平台发文称，“发邮件给美国官方教育机构和内华达州教育主管部门，均回复该校处于未运营状态。”

杨柳在投诉平台称：“尚德（机构）工作人员也已承认学员们的举证情况属实，并表示退款需要3个月时间。”其同期共有约96人学习该课程。

据用户“MINGMING曲芳明”在某投诉平台上提供的一张疑似尚德机构员工“SL高老师”的微信聊天截图显示，该老师称，关于莫里森校方真实性存疑一事，公司集团管理层对于此事非常重视，成立了调查核实小组负责跟进处理。已与莫里森项目的合作方“莫里森校方中国办公室”多次沟通，要求提供美国莫里森大学相应资质文件以证明其真实性和合规性。

微信聊天截图还显示，该老师提供三种解决方案给学员，可选择继续等待校方答复；或重新择校，转至其它国际院校；或选择申请退学。

3月3日，界面教育在黑猫投诉平台搜索“尚德机构”，投诉量达25674起，满意度两星（总共五星）。涉及“莫里森大学”的投诉集中在怀疑其资质上，多名用户称其为“皮包公司”、“野鸡大学”，并以此为由要求退费。其他投诉多集中在尚德机构“诱导购买课程”、“退费难”、“诱导学员贷款”上。

同日，界面教育就此向尚德机构询问，截至发稿，对方未作回应。

“莫里森大学”是否存在？

内华达州高等教育委员会（NvCiiPEi，下称NCPE）官网曾出具“关于莫里森大学的通知”，显示莫里森大学由教育培训公司所有，已于2014年9月25日永久关闭。莫里森大学未持有NCPE颁发的在内华达州内运营的有效许可证。同时，MiHiLLC未持有内华达州的营业执照。

据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NiCfEiSii，下称NCES）数据，2013/14学年该校入学人数为411名学生，其中374名是本科生。学生群体中，白人占57%。

全美境内“莫里森大学”目前已无迹可寻。

在NCES院校数据库中，内达华州高等教育阶段的学校目前共有39所，界面教育浏览发现并无“莫里森大学”。扩大到全国范围，以“Mi”为关键字进行搜索，全美仅有一所名称中带有该词的院校，为位于伊利诺伊州的“MiIifTh”，并非前述位于内华达州的“莫里森大学”。

界面教育日前还在G搜索“MiUivi”，首条搜索结果为该校英文版“官网”，网站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师资的信息。点击页面最底部的“伙伴机构”选项，即跳转至中文版页面。

中文版“官网”介绍称，“莫里森大学”为美国百年名校，成立于1902年，为中美双认证大学。1.5年学制、毕业无需英文考试，MBA、DBA在职学位、免联考、在职读、学位国际通用。目前开设心理学、医疗健康、商业管理、金融管理和应用心理学方向的在职硕士项目。

3月2日下午，界面教育以询问课程为由，拨打该中文版“官网”提供的中国校区服务中心咨询热线。对方称，学员在“莫里森大学”在职MBA项目结业后，能获得校方颁发的学位证书，但该项目全程在国内上课，因此办不了留服（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简称）认证。但“不做留服认证的项目，费用会低一些。”

尚德机构和“莫里森大学”究竟是何种关系？

上述中国校区工作人员表示，和尚德机构是合作关系。“最后（学员）还是来我们这上课。他们（尚德机构）的费用比我们贵，年前价格在8.8万左右。我们的总费用是6.98万元。”

该工作人员介绍，其项目学制为1.5年，学生需要有大专及以上的文凭。课程在周末线上进行，每月两天。

当被问及“莫里森大学”是否是国外正规大学时，该工作人员表示，如果对这所学校的资质存在顾虑，建议考虑另一所西班牙的大学。

3月2日，界面教育以学生身份向尚德机构官网客服咨询学历报考，对方表示，莫里森项目去年就有，目前因满员，已停止招生。

费用方面，该尚德机构员工称，莫里森项目当时的费用为8万多，美国贝瀚文大学的在职MBA项目为12.2万元，接受分期贷款支付方式。以后者为例，除2500元报名费外，学费分两笔进行支付，每笔6.1万，单笔分期贷款的最大限度为4万，贷款方式包括花呗和信用卡。

针对“莫里森大学”的资质问题，早在去年3月，就有用户在黑猫投诉平台对其表示质疑，称其“是一个典型的野鸡大学”。而在今年1月，界面教育浏览发现，前述尚德机构员工仍在朋友圈内宣传莫里森项目。

尚德机构成立于2003年，是一家专注于学历教育和职业教育的培训机构，培训内容涉及自考、MBA、教师资格证、会计等项目的考前培训等。2018年3月，其在美国纽约交易所上市，是国内首家赴美上市的成人在线教育机构。

2021年二季度，尚德机构实现上市以来首次盈利。盈利原因主要系“不断降低成本以及业务调整”，职业技能和硕士学位课程呈增长态势。截至2021年9月30日，尚德机构三季度营收5.95亿元，同比增长9.9%；净利润9280万元，去年同期净亏损1.66亿元。

尚德机构CEO刘通博在财报中表示，公司连续两个季度保持盈利，是因为丰富了课程供应，并优化成本结构，通过更高效、创新和合规的营销工具提高获客效率。

截至美东时间3月2日收盘，尚德机构涨0.17%至5.95美元/股，总市值8007.74万美元。

(文中杨柳系化名)

央视曝光尚德机构消费黑幕后，又有学员遭遇“退款难”

销售人员承诺“退款很容易”

曹先生是一名企业中层管理人员，他希望参加一些管理知识培训来提升自己。今年初，他在另一个培训机构报名参加了PMP项目管理培训，感觉效果不错，他打算3月底考试通过后继续保持学习，去考MBA。恰好此时，尚德机构一名销售人员主动致电联系他，向他推荐了这一方面培训课程，其遂决定通过这一机构报名。

曹先生说，他没有在尚德机构留过任何联系方式，推测对方可能通过前一个培训机构获知他的个人信息，对方多次向其推销尚德的课程。

他表示，因为前一个培训机构服务和教育质量让他满意，对尚德机构“放松了警惕，以为培训机构都差不多”。在报名付款前，这名徐姓销售人员向其承诺，“7天内不满意无条件退款”，但他没有见过任何合同性文件。对方曾表明，会在报名之后将合同文本发给他。

曹先生本人提供的资料显示，他一共支付了11840元用于购买尚德机构的网络直播课程。其中2367元通过微信支付，另有9472元使用百度教育分期贷款。这些课程包括面试、英文、数学、管理和写作等MBA考试可能涉及到的内容。

付款之后，曹先生向销售提出，希望与一同学习的同学建立微信群联系，但对方拒绝了他的要求，并表示有问题可以通过尚德机构APP客服直接联系老师。曹先生觉得，APP客服的回复过于官方，且没有跟其他学习者交流的机会，缺乏学习氛围，遂向尚德机构提出退款要求。

从曹先生提供的资料可见，其在3月31日晚9时7分通过扫描销售人员提供的收费二维码下单缴费，4月1日中午12时47分发起退款申请，退款理由是“报名辅导就是为了有一个集体的感觉，微信群都不能建立，自己辅导自己更好。”当天下午3时，该机构售后老师与其电话沟通。

根据曹先生的描述，售后老师同意了其的退款申请，但表示需要45个工作日后才能退款。尚德机构官方合同显示，报读者在报名后24小时内，可以全额无息退还已缴纳收费款项，但并未约定退费时间。

曹先生对这一处理结果并不满意，于是两次拨打尚德机构所在地北京的市民热线12345进行投诉。在他投诉后，尚德机构主动联系其表示，因为其向有关部门投诉过，所以只能将这一退款问题“向上面反映”，这样一来退款手续会更复杂，其退款的时间也会拉得更长，“估计要到春节时了”。截至目前，曹先生已向百度分期缴纳第一期分期款项789元。

与曹先生的遭遇类似，在惠州的吴先生报读了该机构的行政管理自考课程，因为时间变动无法继续学习，他根据报读前销售人员口头承诺的“30天内可以全额退款”申请退费，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在尚德机构官网上，吴先生的这一退费要求已被列入合同，即机构为学习者购买的“退费保险”，上面约定“报名24小时以后30天内退费，且直播学习时长15个小时以上，全额退学费”。

吴先生选择了向媒体投诉，投诉之后，一名自称尚德机构教务处老师主动联系他，表示其退款申请已完成审批，最晚不会超过4月10日到账，首付部分直接打到付款账户，贷款部分则通过分期贷款机构百度有钱花，其到时可以直接联系贷款机构清贷。

然而，到4月10日时另一名该机构教务处老师再次联系他，表示其退款申请“正在联系办理”，并承诺“4月30日之前肯定可以到账”，让其耐心等待。

根据吴先生提供的录音，其对这一“打太极”的拖延态度表示不满，并表明自己将投诉的打算。对方回复表示，“如果上升处理，就不是我们售后老师能处理了。需要重新解决，重新排期”。“言下之意，就是我还要等更久才能拿到退款了。”吴先生表示。

“发生这种事情，弄的人好累，实在是影响我对学习的兴趣”，吴先生说。

尚德机构一名公关负责人回复表示，收到信息后他们第一时间已在了解情况。对于吴先生的个案，他们正在退费流程中。同时其称，希望本报提供其他投诉学员信息，将“逐个核实学员的情况”。

广东晟典律师事务所律师毛鹏认为，消费者反映在申请退费过程中部分商户声称退费周期必须为45天，这种做法在情理上虽有不妥，但在法律上却也难以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二十六条规定，经营者不得以格式条款、通知、声明、店堂告示等方式，作出排除或者限制消费者权利、减轻或者免除经营者责任、加重消费者责任等对消费者不公平、不合理的规定，不得利用格式条款并借助技术手段强制交易。因此，如果经营者单方在协议中约定“退费周期必须为30天或45天”，这种约定减轻或免除经营者责任、加重消费者责任，存在不公平、不合理现象，可以主张无效。

但现实法律中，对申请退费情形时商户究竟该在什么期限内办理退费，并没有明确的规定，缺乏法律依据。同时，考虑到商户自身经营需求，很难做到消费者如果要申请退费商户就能够或必须马上办理的地步，所以设定一个退款周期相对合理，但具体期限法律却没有规定。

他建议，如果消费者认为商户设定的退款周期明显不合理，可以寻求工商部门或消费者保护协会的帮助和协调，争取早日完成退款事宜。

采写：南都记者刘雪

退款再三拖延、诱导学员“教育分期”，尚德机构高额罚息藏啥猫腻

退款再三拖延诱导学员“教育分期”

“我3月5日报名，当时销售向我承诺30天以内可以无理由退款，报名两周后对课程质量不满意，故在3月19日申请退款。相关课程的班主任老师打来电话表示根据合同仅7天以内可以退款且态度强硬、言语恶劣。”尚德学员朱先生向南都记者表示。

之后，朱先生4月5日第二次申请退款，在与尚德协商4天后，对方却表示退款前要扣除25%服务费等共计3400多元，他并不接受这样的协商结果。“学费总额8980元，要扣除我报名费673.5元、课时费518元、服务费2245元。”不过，朱先生两天后向南都记者表示，尚德的售后人员又表示可以减免报名费，这更加让朱先生觉得尚德的扣费“随心所欲”，贷款问题因此也拖到现在都还未解决。

除了与朱先生遭遇相似的退款难问题，令学员周女士更加糟心的是，她在申请退款后才发现，自己当初报名时所办理的“教育分期”其实是分期贷款，现在课程被冻结之余贷款却不能停。她气愤地向南都记者表示，当初报名时尚德的老师从未主动提示她“教育分期”实则为分期贷款，因此她一直以为这项服务只是单纯的将学费“分期付款”，她认为尚德存在诱导其贷款的嫌疑。对此，另一名尚德学员向南都记者出示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尚德的规划老师直接表示“教育分期”不是“贷款”。

虚假招生信息课程货不对板

除此之外，周女士还向南都记者透露，在售后协商退费时，尚德的老师表示可以帮她转为远程课程，并声称与天津大学和陕西师范大学有合作。事后，周女士致电这两所高校查证，对方均表示与尚德机构无任何合作，并强调“不承认从尚德这里报名后的任何学历提升”。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这不是尚德第一次虚假宣传合作高校。此前海南大学、山东大学、陕西师范大学等高校均在官网上否认与尚德有业务合作，海南大学更是直接批评尚德机构散布虚假招生信息。同样备受退款问题困扰的尚德学员陶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尚德的老师甚至宣传广东财经大学是国家211、985重点院校这类错误信息以吸引学生报名。

对于尚德宣称自己与多所高校有合作关系，白小强表示这还侵害了消费者的公平交易权：“尚德机构在没有与各大高校开展真实合作的情况下，进行虚假宣传，侵犯了各高校的名称权和名誉权，高校是可以起诉尚德的。尚德在合作院校上的虚假宣传侵犯了消费者的知情权和公平交易权。”

高额滞纳金浮出水面尚德打的什么算盘？

尚德退费难的问题并不是个例，南都记者查询消费者服务平台黑猫投诉发现，尚德机构的投诉量达到527例，几乎每一例投诉都牵涉到了退费难的问题，消费者对其满意度只有2颗星（5颗星为满分）。

为何在尚德退费如此艰难？一位尚德的内部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透露：“尚德机构每个月只给300个左右的退款名额，其他要求退款的放到下个月或之后。”该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的提成本来就不高，退款人数又直接影响他们的业绩提成，因此对于退款要求都是“能拖就拖，先把难缠的学员解决了”。于是，通过牵制学员退款，学员又拒绝还贷进而产生逾期费用，即便有学员妥协了，也会征收25%的手续费及课时费等。

尚德售前推广用户的提成比例对于该工作人员提到的逾期费用，南都记者仔细查阅了一位学员在尚德推荐的咖啡易融APP上的借款合同，发现关于逾期费用“高昂”：每日按应还本金的0.1%收取滞纳金，罚金则每日以应还本金的0.2%收取。（具体条款如下：）

1)逾期管理费：每发生一笔借款本息的逾期偿还（不论全部或部分逾期），咖啡易融有权收取人民币10元的逾期管理费。

2)逾期滞纳金：如未按本合同第一条约定的还款时间足额还款，则自逾期之日始，每日按当月应还本金的0.1%收取滞纳金，每月单独计算。

如第二个月仍未按本合同第一条约定的还款时间足额还款，则第二个月的逾期滞纳金按照累计应还本金及前期未还的滞纳金之和的0.1%收取滞纳金，以此类推。

3)逾期罚金：如未按本合同第一条约定的还款时间足额还款，逾期次数较多或逾期期限较长而被列入“逾期灰名单”的，则自逾期之日始，每日按当月应还本金的0.2%另行收取罚金，每月单独计算。

4)若甲方偿还金额不足，偿还顺序按照先后顺序为逾期管理费、逾期罚金、逾期滞纳金、应还利息、应还本金。”

针对此，广州市政协委员、广州互联网金融协会会长方颂给南都记者算了一笔账：“贷款利率允许最高36%，由于名义上贷款免息，滞纳金又是放在罚息里，难免有打擦边球的嫌疑。但无论如何，滞纳金每日0.1%和罚金每日0.2%的约定，推算年化分别为36%和72%，两者相加高达108%，无论是按正常贷款利率计算还是罚息计算，都远远超过监管规定。”方颂表示，虽然借款人按时还款就不会被收取高额逾期费用，但也属于网贷机构利用不平等条款，订立了远超合理范围的罚则。

南都记者为此致电与咖啡易融进行贷款业务合作的民生银行旗下的“民生易贷”，询问合同中的滞纳金和罚金是由哪一方收取、比例是否合理等细节，对方表示针对滞纳金相关业务客服方面没有详细资料，建议询问机构方。

此外，方颂还告诉南都记者，监管不允许金融机构巧立名目收取各种滞纳金或罚金，都应该合并计算。另外，上述条款第2点中“第二个月的逾期滞纳金按照累计应还本金及前期未还的滞纳金之和的0.1%收取滞纳金，以此类推。”这种利滚利的罚则，也不符合法律规定。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亚表示，超过逾期本金24%部分的滞纳金和罚金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因此贷款人无需偿还该部分的滞纳金和罚金。

对于尚德这类教育机构为何诱导学员进行贷款，一位深耕金融行业多年的分析师表示：“包括教育机构在内的消费机构发展分期业务可以促成更多生意，有了金融支持业务上会更好操作。”不过，该分析师提醒，许多教育机构所谓的免息，其实不然。“可以观察到一般提供免息贷款的课程价格都比较昂贵，如10000元的课程，学员一次性付款就打八折8000元，但如果贷款就不打折，这中间2000元的差价其实就是利息。”

可以看到，无论是拖延退费克扣25%的手续费还是诱导贷款，尚德的一系列举动都不免让人怀疑其牟利的动机。

尚德2018年财报显示，2018年尚德的净亏损达到9.27亿元，但净亏损率则由2017年的94.7%下降为47%；其全年营收为19.74亿元，同比增长超过100%，尚德方面表示主要得益于第四季度学生人数的增长。回顾尚德的招股书，可以发现，尚德的盈利来源主要就是自考培训和学历教育培训，两者相加占比超90%。

目前，上述多位学员均表示尚德方面的态度依然强硬，他们已经准备好材料准备起诉。周女士愤怒又无奈地向南都记者表示：“我们上百号人都投诉无门，现在都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他们太无视法律了。”

采写：南都记者徐冰倩实习生朱奕炜汪陈晨